揭開網絡洗錢謊言

加密貨幣在全球漸趨普及，為網絡犯罪分子洗錢活動提供了方便之門。與此同時，電子商務及靈活工作安排的興起，也為犯罪分子製造了絕佳機會。本文與多位反洗錢專家，探討企業及個人如何識別可疑交易，以阻止犯罪活動。

撰文：Nicky Burridge

插圖：Ibrahim Rayintakath

香港海關官員去年搗破了一個利用加密貨幣洗錢的集團，涉案違法資金高達12億港元。雖然此為香港首次偵破犯罪分子利用加密貨幣洗錢，但這並不是個別事件。根據Chainanalysis的研究顯示，2021年全球網絡犯罪分子通過加密貨幣洗錢的金額估計高達86億美元，按年增長30%。

加密貨幣和其他虛擬資產的特性對洗錢集團有極大吸引力。首先，有別於開立銀行戶口，加密錢包能輕易開戶。即使是已完成KYC程序的加密貨幣交易所，其執行力度亦未如受監管的金融機構般嚴格。其次，加密貨幣具較高匿名程度。

德勤亞太區合夥人盧家威（資深會計師）指出，加密貨幣具有去中心化特徵，資金轉移過程不會像傳統銀行般留下太多痕跡，因此吸引了不少犯罪分子。他表示，相比傳統洗錢方法，加密貨幣的交易成本也相對較低。

獨立法證顧問、香港會計師公會法證興趣小組創始成員Chris Fordham（會計師）指出，儘管加密貨幣已有十多年歷史，但相關法規仍在不斷推陳出新。「過去，市場認為對加密資產的監管並不足夠，但這種情況正在改變。全球各地紛紛推行新規例，但在新規例正式生效前，亦難以避免出現一些漏洞。」

Fordham表示，由於加密貨幣用途範圍有限，犯罪分子仍需將加密貨幣轉換成法定貨幣。他解釋道：「為了進行轉換，他們需要利用交易所和賬戶。因此，他們最終仍需尋找進行KYC程序較為寬鬆的交易所，以尋找漏洞讓他們能提取現金。」

儘管加密貨幣有利於洗錢，但由於近期加密貨幣和虛擬資產（例如NFT）價格暴跌，加上市場流動性下降，因此加密貨幣對犯罪分子的吸引力可能有所下降。此前，穩定幣TerraUSD遭到大量拋售，價格跌破其掛鈎的1美元。為了支撐價格，更多代幣繼而被創造，導致Terra LUNA價格暴跌，最終形成此次崩盤。比特幣也受到這次崩盤的影響，自2022年1月以來價值已下跌超過一半。由於價格波動，加密貨幣被視為風險較高、流動性較低，因此以其用作洗錢途徑的吸引力有所下降，犯罪分子轉而集中於較傳統的途徑。

香港現況

在香港，犯罪分子利用加密貨幣洗錢的規模則難以估計。

在香港經營的虛擬資產服務提供者（VASP）通常並不需要取得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SFC）的牌照許可，除非其從事SFC監管制度下的受監管活動，例如被歸類為證券或期貨合約的虛擬資產交易，又或者分銷或管理虛擬資產基金。（編按：SFC於2023年推出《適用於虛擬資產交易平台營運者的指引》，於2023年6月1日正式生效）隨着香港政府於2022年6月將《2022年打擊洗錢及恐怖分子資金籌集（修訂）條例草案》刊憲，為監管環境帶來改變；該條例草案將修訂現有的《打擊洗錢及恐怖分子資金籌集條例》，引入牌照制度，在2023年前對在香港從事非證券虛擬資產交易的VASP施加反洗錢或打擊恐怖主義要求，填補現有監管缺口。

儘管香港去年發現了數宗利用加密貨幣洗錢的案件，但難以準確估計目前在香港利用加密貨幣或VASP洗錢的資金量。Fordham表示：「我認為，香港作為世界主要金融中心，這裏的情況與其他地方相差不大。」

信永中和香港風險諮詢服務合夥人蘇婉婷（會計師）表示：「利用加密貨幣作為企業間結算已有上升趨勢，本地監管機構亦愈加關注於此範疇所牽涉的潛在洗錢活動。」

她指出，今年5月，共有四人因涉及於兩年內洗錢達6億港元而被捕，當中有5,000萬港元是通過海外加密貨幣交易平台來處理。蘇婉婷稱：「這表示儘管傳統的銀行轉帳和跨境匯款仍是主要洗錢方式，但加密貨幣亦是犯罪分子的重要手法之一。」

盧家威對此十分同意，儘管利用加密貨幣洗錢在香港有增長趨勢，但仍未成為主要手法。他指出：「利用傳統銀行、電子錢包和其他金錢服務經營者仍是較為常見的洗錢渠道。」

任職於某銀行擔任合規經理的陳倩恩（會計師）認為，最常見的方法仍是通過銀行以多筆小額交易的方式實現大額資金轉移，這些交易的金額通常略低於審批門檻。其他常見的方法包括買賣房地產、通過名義人資產保障使用空殼公司以及跨境電匯。

網上犯罪機會

盧家威認為疫情改變了個人和公司的行為方式，為犯罪分子提供更多可供犯罪和洗錢的機會。他表示：「尤其是疫情推動了電子商務的發展，消費者轉為進行網上購物。犯罪分子藉此機會設立詐騙網站。此外，因經濟衰退而面臨財務困難的人士亦容易成為犯罪分子的招攬目標，透過『傀儡賬戶』為其洗錢。」

陳倩恩指出，疫情爆發以來，網上支付、第三方或跨境資金轉帳，以及遙距開立銀行戶口的使用率有所增長。

空中雲匯高級合規經理卓詠珊（會計師）對此表示同意。她指出，新冠疫情導致網上活動成為「新常態」，網上欺詐隨之激增。她表示：「疫情提高數據及科技的應用，並為更多具創新性的解決方案提供機會。過去數年，遙距開戶的趨勢有所增長。儘管遙距開戶非常容易及方便，但亦存有很多漏洞讓犯罪分子可以利用來洗錢。」

Fordham指出，在體系中最脆弱的一環往往都是人類，而疫情期間採用的工作模式，例如遠程或分拆團隊辦公，均帶來更多風險，讓犯罪分子有機可乘。「合規團隊和反洗錢團隊亦一直進行在家辦公，這對團隊及其系統構成了壓力。」

他指出，如果有人在辦公室工作時收到可疑指令，他們可以直接與對方親身認證，但若是遠程辦公則可能存有困難。

防範洗錢活動

儘管就防範透過加密貨幣進行洗錢而言，企業可作應對的方法不多，但可採取多項措施來識別透過其他途徑進行的洗錢活動。陳倩恩建議企業制訂有關反洗錢的內部政策和指引，並融入反洗錢風險緩解的控制措施至其營運過程中，包括進行充分的客戶盡職調查、定期審查客戶，以及監察持續的交易等。

她補充，為員工設立一個可疑交易匯報渠道，並安排相關團隊對這些匯報進行調查，以及向員工持續提供反洗錢培訓等亦十分重要。陳倩恩建議，會計師在建議客戶設立信託或私人基金，又或者是買賣房地產時應特別謹慎。

陳倩恩表示，個人消費者應在網上付款前，對交易對象進行網上背景調查，並避免透露銀行賬戶密碼等讓洗錢者可加以利用的個人資料。

卓詠珊建議會計師應時常作出提問，並抱持懷疑態度。她表示：「抱持懷疑態度就是要深思縝密、不怕提問。這樣就能對各種情況或潛在的錯誤或欺詐情況保持警惕。」

她補充道，會計師還應牢記，過去案例和模式可能無法真實反映在最新的洗錢活動中。「現實中並沒有一個通用的解決方案，人們應當根據事實、經驗和職業懷疑態度來作出判斷。」

卓詠珊認為，科技是金融機構用作管制洗錢活動的關鍵因素。她表示：「自動化技術為金融機構客戶生命週期管理流程帶來便利，例如客戶盡職調查、制裁篩選和交易監控。科技亦在現有客戶所進行的活動中，就新興的洗錢類型數據分析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並可用以設計相應控制措施管理洗錢的風險。」

Fordham強調，訓練員工時刻注意最新的犯罪手法，與投資於科技同樣重要。「機構必須確保員工掌握最新知識，隨着犯罪手法不斷推陳出新，員工需注意各種最新的犯罪手法。」

「機構亦應持續投資於人工智能和數據分析等科技，並不斷向員工提供相應和適當的培訓。」他說道。

Fordham補充，會計師事務所還應確保提供的培訓與員工的日常審計工作沒有脫節。他表示：「培訓不應脫離現實，而應與實際環境中出現的風險相關。」

他認為，專業人士還應多加利用如公認反洗錢師協會提供的現有資源，以緊貼最新趨勢。「犯罪分子會發明新的犯罪手法以繞過控制措施，所以你必須了解最新風險。」

對於中小型事務所（SMP），蘇婉婷建議採用聯合財富情報組（JFIU）提出的SAFE方法識別可疑交易。

這種方法包括：識別一項或以上可疑交易的指標、向客戶作出恰當的提問、在評核可疑活動時翻查客戶的已知紀錄，以及評估上述所有資料以決定該交易是否可疑。她表示：「JFIU指出，許多報告機構在識別可疑金融活動時並未採用一個有系統的方法。普遍而言，機構僅在可疑活動指標被識別出後才提交可疑交易報告，但往往無法獲取必要資料來立案。因此，SAFE方法可讓SMP用作為系統性方法來跟隨以提交有效的報告。」

蘇婉婷補充，SMP在實施反洗錢控制措施時面對許多挑戰。小型事務所可能缺乏以風險為本、定期更新及與業務相關的打擊洗錢及恐怖分子資金籌集政策，未可充分地掌握變化以跟上行業改變步伐。

未能完成全面性的客戶引導程序，也可能導致無法在客戶獲取階段上進行恰當的盡職調查，而在持續監察方面亦可能會出現問題。她表示：「由於SMP可能缺乏資源來設立內部反洗錢合規職能部門來執行上述工作，特別是在跟上行業變化方面。所以，SMP可聘請外部顧問定期檢視合規事宜，作為有效緩解反洗錢風險的替代方案。」

識別警告信號

除了制訂健全的反洗錢政策和程序，會計師還須留意反映潛在洗錢交易的警告信號。

盧家威認為，危險信號包括與客戶已知的合法業務、個人活動或其生意手法不一致的交易，以及相比正常賬戶和交易模式的異常偏差。他表示：「會計師還應對特殊情況保持警覺，包括：個人身份難以被確認、交易未經授權或記錄不當、審計跟踪做得未夠充分，以及由代表客戶以外的第三方進行結帳。」

蘇婉婷建議應密切注意在存款或提款時出現的大額或頻密現金交易、只供暫作存放款項之用的賬戶，以及本來相對靜止的賬戶出現交易活動大幅增加的情況。

其他指標還包括「結構性」或「化整為零」的洗錢方法，即當大額的款項交易可一次過或只需數次進行時，有關款項卻分成多項小額進行交易；以及「掉頭式」的交易，即款項從某人或某公司轉帳給另一人或另一家公司，然後這人或這家公司又將款項轉帳回原來的銀主或公司。此外，還應留意當客戶不願意解釋其交易的原因，或者給予不實的解釋的情況。

最後，蘇婉婷建議會計師亦應留意與政界有關連的人士之交易、經常涉及恐怖活動的國家或其國民的交易，以及經常涉及國際犯罪或販毒活動的貨幣交易。

卓詠珊認為，會計師如果發現潛在可疑交易，應及時通過適當渠道上報。金融機構和會計師事務所應按照監管要求設立一名洗錢報告官，由其審查上報的任何可疑活動，並提交至JFIU。

Fordham對此表示贊同：「會計師需要遵守機構內部的政策和程序，將相關事宜上報主管，編制內部評估報告，並與洗錢報告官保持聯絡。」

他強調稱，會計師還應對相關事宜保密，不得向潛在嫌疑人洩露消息。「這涉及個人風險和責任。總而言之，我們應努力阻止犯罪分子利用客戶的金錢來洗錢，以防範犯罪活動的發生。」

本文為編譯版本，原文Unravelling a world wide web of lies首發於香港會計師公會會員雜誌《A Plus》2022年第7期。自英文原文於2022年7月發佈以來，加密貨幣行業和相關法規持續發展，此後亦出現了新的法規要求和監管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