締造和諧環境

香港負責執行反歧視條例的法定機構認為，多元、平等和共容既是商業議題，也是社會議題。平等機會委員會主席朱敏健講述締造共容工作場所如何令企業受惠、會計師如何幫助公司實現多元化，以及他目前正着手處理的各種問題。

撰文：Jemelyn Yadao

攝影：Calvin Sit

大部分公司在全球經濟動盪時期可能傾向專注於建立財務儲備，而不是提高工作場所的多元化和共容性。平等機會委員會（平機會）主席朱敏健對此深感憂慮。他談到了提升不同組別人士的代表程度和參與度的政策和計劃，同時表示：「人們存有誤解，認為在經濟衰退時期，公司應尋找賺取盈利的方法，而非將資源投放於多元、平等和共容（DEI）等抽象議題上。這種看法並非全然正確。」

朱敏健根據《財富》雜誌分析指出，於2007至2009年間，標普500指數公司股價暴跌，但持續履行DEI承諾的公司股價平均上漲14.4%。他認為，「公司若能在工作場所實踐DEI，即使在面臨嚴峻經濟形勢時期，從長遠來看亦能擁有一支較為穩固的員工隊伍以提供創新想法。公司的聲譽亦有望因此而提升，吸引更多客戶。所以我們鼓勵公司全體上下，包括管理層、會計師和前線員工，不要只是關注帶來利潤的業務活動，還要致力打造注重兼備DEI考慮的工作環境。」

除了強調DEI的重要作用，平機會還關注其他各類歧視問題。近期平機會積極響應與新冠疫情相關的歧視問題，提供建議以解決相關問題。

與香港會計師公會一樣，平機會亦同屬法定機構。平機會負責實施和執行四條反歧視條例，即《性別歧視條例》、《殘疾歧視條例》、《家庭崗位歧視條例》及《種族歧視條例》，以及調查和尋求解決與這四條條例相關的爭議。朱敏健於2022年3月再度獲委任為平機會主席，任期兩年。他解釋道：「平機會的成立是建基於《性別歧視條例》，該條例於1995年頒佈，是香港首條反歧視條例，並規管了我們處理歧視問題的方式。我們的最終目標是協助香港建設成為一個共容、多元、和諧的社會。」

朱敏健表示：「而隨着歧視問題而來，就是騷擾問題。」他補充，平機會具有保護大眾免受性騷擾、因餵哺母乳引起的騷擾，以至殘疾和種族的騷擾。歧視索償的性質屬於相關人士之間的民事訴訟，他解釋道，此訴訟令平機會採取法律程序，以協助個別人士向法庭提出起訴的門檻相對較低。「如平機會在嘗試證明騷擾行為或帶有歧視性指控之真實性時，我們的舉證全取決於其可能性的衡量，即發生不當行為的可信性是否比沒發生的為高？與刑事案件不同，控方必須證明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

透過調停以解決各方的爭議，是平機會處理投訴過程中的重要一環。朱敏健表示：「平機會若收到書面投訴，將評估指控是否屬反歧視條例的適用範圍。若確定適用，將依法採取跟進行動。在調查投訴的過程中，平機會將盡力透過調停協助投訴人及答辯人達成和解，而調停完全屬自願性質。所有反歧視條例均旨在消除分歧、達成共識。」朱敏健表示，平均每10宗經平機會調停的案件，有7宗得以成功解決，免於訴諸法庭。「我們每年接獲1,000多宗投訴，並為其中約10至20宗投訴提供法律協助。」

在平機會接獲的投訴中，約有80%是涉及僱傭問題。朱敏健指出，最近訴諸法庭的多宗案件亦與疫情有關。「其中一宗案件為員工指控公司因他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而予以解僱。在另一宗案件中，一名剛獲受聘的員工突然因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住院，因而未能上班，但僱主因此表示不願繼續聘用該員工。根據《殘疾歧視條例》，這是屬於違法行為。」

解決性別失衡問題 

根據香港交易所的數據顯示，2022年香港上市公司的董事會中女性董事佔比約為16%。為了提高董事會性別組成的多元化水平，香港交易所自7月起要求香港上市公司必須委任一名其他性別的董事。香港交易所還訂立期限，要求每家上市公司必須在2024年12月31日前達成該要求，以確保董事會成員並不是單一性別。

朱敏健認為此措施是一種進步，尤其是有見香港在董事會組成多元化方面一直落後全球趨勢。「香港公司的女性董事人數遠低於美國、加拿大、新加坡和澳洲。我們敦促香港交易所在檢視企業管治守則及相關上市規則時，強烈建議上市公司不要象徵性地只擁有一名女性董事。我們鼓勵公司擁有更多的女性董事。」

除了董事會，朱敏健還積極推動公營機構及商界領導層提高性別多元化水平，並指出若未能實行性別多元化的公司將可能錯失頂尖人才。他重點講述平機會於2020年聯同香港中文大學進行的「公眾對女政治領袖的態度之研究」，並解釋稱：「該研究發現，傳統社會對女性的偏見是阻礙女性擠身公司董事高層的主要障礙之一。我們認為最終解決方法是讓社會改變這種雙重標準。許多人認為照顧家庭的責任應落於女性而非男性身上。我們促請香港公營機構和私人公司共同作出合理調整，以締造有利女性員工職業發展的環境，畢竟她們確實具備晉升潛力。」

朱敏健曾在廉政公署工作，還曾擔任監警會秘書長，後於2019年4月加入平等機會委員會。

商界情況 

朱敏健認為，在締造更具共容性的企業文化上，會計師可發揮重要作用。「現在的會計與審計不再只關乎數字，還包括企業管治。在編制年度報告和分析財務數據時，會計師還應建議公司如何利用現有資源，不論是透過盈餘或重新分配現有資金，以滿足員工對工作場所DEI的需求。會計師擁有這種洞察力。」

由於公司業務決策主要基於事實及數據，朱敏健認為會計師還可以幫助公司不再以例行公事方式處理有關多元化和共容性的事宜。他表示：「我知道有些公司只專注於達到環境、社會及管治的最低要求。逐項勾選的方式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但會計師還可更進一步，透過他們的仔細財務分析，向管理層分享他們認為公司應該專注的範疇，以協助公司實踐DEI。」

雖然多元化和共容性對全球發展有利，但朱敏健認為，這不足以令部分公司將此列為優先事項。正因如此，心態上的改變才是公司順利推行DEI舉措的最大障礙。他表示：「當員工或管理層被要求考慮推行新的DEI相關舉措時，傳統上的心態往往會帶來一些阻力。『這項舉措會對業務成果或關鍵績效指標帶來甚麼影響？它會令業務增長放緩嗎？』因此，我們認為必須從高層、董事會開始推動起來。第二個障礙是要激勵前線員工，並令他們由衷地接受這觀念，繼而提出一些切實可行的措施。」對此，朱敏健強調員工多元背景的重要性。「員工背景越是多元化，他們越能容易地想出有關DEI的有效措施。」

平機會於2018年推出《種族多元共融僱主約章》，為僱主提供政策指引與良好常規的推介清單，以鼓勵僱主推動種族多元共融的工作間文化。朱敏健表示：「如果我們能取得足夠數量的各大小型公司來簽署約章，我們就能加強與這些公司的溝通，並利用約章作為最佳實務的交流平台，營造更具種族共容性的工作場所。」

他補充，起初很難說服公司參與計劃，首批簽署的多是香港跨國公司，包括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2019年3月我剛加入的時候，只有11家簽署公司。現在，簽署公司已經超過230家。會計行業從一開始就是約章的主要支持者之一，對此我深表感謝。」

提升接受度

獲再度委任為平機會主席後，朱敏健希望可在某些項目取得顯著進展，甚至是可完成項目。他目前專注於探討立法修訂，以促進擁有不同性取向、性別認同或其他性特徵的香港人士之平等待遇。

朱敏健指出，香港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跨性別人士和雙性人（LGBTI）的權利之議題牽涉多個層面的複雜問題，特別是有關同性婚姻合法化方面。他表示：「坦白說，如果只專注於同性婚姻合法化這個目標，相信將會拖延多年也不會取得成果。而我的方法是將該問題分為三個層面。」朱敏健解釋道，第一個層面是個人利益（LGBTI人士在教育、就業、商品和服務提供等範疇享有的權利）。第二個層面是與關係相關的權利（如稅務權利、繼承與財產權、親權與其他家庭權利等）。第三個層面則是同性婚姻。他解釋稱：「我認為這必須要單獨考慮，因為它最為複雜，並會對整個社會產生巨大影響。我計劃先研究如何修改性別歧視法例，以取得第一個層面的權利。」

朱敏健另一優先事項是透過成立專門事務組，以繼續解決歧視問題上的特定範疇。他表示：「我們已成立了一個少數族裔事務組專門處理所有有關種族的事宜，以及一個反性騷擾事務組專門處理性騷擾問題，這些都是非常重要、令人關切的事情。我亦認為目前還應關注殘疾問題，因為香港殘疾人口超過600,000，約佔總人口的8%。現時有很多不同類別的殘疾人士，他們的需求也不盡相同，因此解決起來非常複雜。」

朱敏健補充道，平機會呼籲僱主在工作場所採用通用設計，以便所有產品和工作環境全面適用於所有人，包括殘疾人士。「透過適當調整工作場所環境，例如在電腦上安裝可供視障人士適用的應用程式，企業便能招聘具備不同技能的殘疾人士，改善他們的生活。我們需要成立一個專門事務組，喚起人們的意識。」

朱敏健獲再度委任為平等機會委員會主席，自4月起任期為兩年。他現在的工作重點是提高大眾對殘疾人士面臨問題的意識。

從反貪污至反歧視的範疇

從香港中文大學畢業後，朱敏健的第一份工作是中學地理老師。一位同事的突然離職，致使他漫長的執法生涯得以開啟。朱敏健笑着表示：「我發現那位同事離職後在廉政公署任調查員，這促使我也申請了廉政公署的工作。我兒時夢想成為執法人員，因為我認為這是可以造福社會的最佳方法，尤其是能幫助貧困人士。我一定是警匪片看太多了。」

朱敏健精通調查、執行、管理和公共行政，全有賴於在廉政公署工作多年的經驗。他於1978年加入廉政公署擔任調查員，並於2010年晉升為助理處長，負責調查私營機構的貪污事宜。

隨後經獵頭公司的引薦，朱敏健於2011年成為獨立監察警方處理投訴委員會（監警會）秘書長，職責包括領導和監督監警會的重組工作。朱敏健表示：「監警會根據2009年《獨立監察警方處理投訴委員會條例》成立，此前它只是一個小規模的行政單位，負責監督投訴警察課。該條例頒佈後，監警會需要轉而成為一個獨立機構。因此我當時的工作是負責創立一個全新的操作系統，用於獨立處理針對警察的投訴，以及招聘政府外部人員。這些工作頗具挑戰性，但亦帶給我很大的成就感。」朱敏健在監警會任職超過五年，其後於2016年重返廉政公署擔任執行處處長。

就在朱敏健計劃退休前四個月，曾向其引薦監警會工作的獵頭公司再次致電，而這次是關於擔任平機會主席一職。朱敏健表示：「接到電話後，我便開始準備面試，並了解到平機會及其反歧視的工作，隨即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認為反歧視工作對香港意義重大，因涉及的範疇廣泛。與貪污問題相比，反歧視工作所觸及的範圍更為廣泛、深入。」

朱敏健還意識到，除了有關歧視的四個法定範疇外，還有許多其他歧視和不平等範疇尚待改善。他還需應付一些中國傳統及價值觀與平機會所倡導的理念相違背的事宜。朱敏健表示：「香港是一個現代化、發達經濟體，但仍有許多根深蒂固的傳統價值觀需要重塑。」這些挑戰並未阻礙他擔任平機會主席一職，他在2019年4月正式上任。「我想像到當我能親自處理及解決這些問題時將會極具成就感。」

關愛與理性並重

朱敏健是一名馬拉松跑手。他的兒子曾參加將軍澳十公里長跑賽，在為兒子打氣時，他留意到一位人稱「葉伯」的老人跑得很快。他回憶稱：「我後來發現葉伯是於50歲才開始跑步。自此他就成為了我的偶像。」

此後，朱敏健在49歲之齡開始跑步，並在三年後的2006年完成首次馬拉松比賽。多得葉伯，朱敏健已成為一名出色的跑手，在防疫限制措施實施前，他每年至少參加一次馬拉松比賽、每月參加一次半馬拉松比賽和每週參加一次10公里比賽。

他還喜歡打橋牌，認為這項紙牌遊戲培養出其在決策制訂時的邏輯思維及客觀公正的工作方式，此能力有助於他目前和過去的職位。朱敏健表示：「我認為擔任這些職位的人士必須具備兩種相反的性格特徵，即注重邏輯性及保持冷靜，但同時亦要具有同理心。我需要具有惻隱之心但同時不失理性，取得兩者間的平衡並不容易。但若非如此，就無法達成理想結果。」他補充稱，這種思維方式亦表明了他制訂出應對LGBTI權利問題的三個層面的策略。

朱敏健認為，這兩種嗜好在某程度上已融入至他的職業生涯中。馬拉松這運動增強了他的毅力，不論是在跑道上，還是在對多元化的理解與接受以及平等機會上的不懈追求上。他表示：「若要在平機會取得佳績，你必須要全身投入這工作，並堅信它會取得成功。當然，我不可能完成所有這些任務並解決長期存在的所有歧視問題。但只要在我主席任期內有所成就，我就能為香港作出一份貢獻。」

本文為編譯版本，原文Cultivating harmony首發於香港會計師公會會員雜誌《A Plus》2022年第9期。